次日一早上就听见百味阁闹得沸沸扬扬,到处都是在谈论昨夜死的女子,什么话都有,甚至是连这个姑娘身前莫须有的风流韵事,也扣在了她的身上。
才出门,就见天幕山派来伺候他的人,已经把马匹牵在门口等着,见陈陵出来,恭敬地颔首,待陈陵上得马去,才缀在马后跟着浩浩荡荡的回了陈家。
陈家就在一个水中丘陵上,除了中心这个最大的小岛之外,四周缀着零星的七八个小丘。清凌凌的能倒映出清晰的天穹的水波,好似把整个陈家分做了两半,一半在浮世红尘之中,另一半在缥缈不可探寻的幻境、
岛上遍植蓬莱花,花朵热烈,四季常开,就算是在天寒地冻当中也是热热烈烈的开了金黄的大朵大朵的花,堆叠在花枝上。花枝上的雪压得重了,才不甘不愿的落下一朵厚重的花朵来,俏生生的立在晶莹的雪堆之中,不减风华。
隔得远远的在渡头上,就能闻见馥郁的芳香。守在渡口的船夫穿的精精神神的,一双眼睛清透有神,远远地见着陈陵一行人来了,忙招呼着船夫出来,早早地就迎候在岸上。陈陵下马,就听见一迭声的恭贺之声,“恭迎公子学成归来!”
其中更有几声讨巧的“公子万事如意”,“公子一路风尘着实是辛苦了”。引得打头的一个管事嘴角不甚欢喜的抖了两下。陈陵看的着实有趣,陈家起于微末,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还是因为这一代的陈陵的父亲自己争气,简在帝心,这才扶摇直上,有了今日的排场。以是就连说个吉利话,也是这般的直白质朴,不加掩饰。
陈陵抬手,林思就会意的赏出许多铜板,洋洋洒洒的,每个人得着的都不少。人人脸上都铺了喜气洋洋的笑意,招待起跟在陈陵身后的一行人,更是殷勤起来。精致的乌篷船当中,备起了精致的点心茶水,生怕哪里招呼的不周到。
陈陵则被管事的亲自请去了最大,最舒服的船中,划船的都是五个身强力壮的汉子,宽敞的船舱之中,有脸庞俏丽的丫鬟服侍着陈陵先洗了脸,再坐下来吃了一盏清茶。觑着陈陵的脸色舒缓下来,一脸精明的王管事才上前来,抱着温和的笑意道:“老夫人、老爷、夫人早早地就盼着公子回来了,这几日,日日的都在城门口打听消息,就等着公子回来。没成想,昨夜派过去的小厮眼睛不利落,看丢了公子,竟让公子这大早上的受了惊回来。着实是小的不是。”
这几日日日的都吩咐着人紧紧的盯着城门口,生怕错了眼,一不小心就弄丢了陈陵的影子。可谁知道纵然是千般的小心,竟还是看丢了人。到了大半夜的百味阁的闹起来,这才听说陈陵的消息。
王管事千辛万苦地才得了这个差事,还想着更进一步,到了府中去当差,不必守着这渡口日日吹寒风。谁知道这头一桩露脸的好差事就被搞砸了,现在眼巴巴的来陈陵跟前儿讨好,就是为了在陈陵面前卖个乖,到时候能记着他一丝一毫的,就不怕他没机会上去。
陈陵看王管事眼睛一转,就知道他肚子里的机锋,唇边就漾了一抹舒淡的笑意,温润的道:“也是我自己急着赶路,到了城中的时候,已是晚上。这个时候不好打搅一家子人休息,便在城中找了家客店住下了。王管事精心,我怎会不知道,终究是我胡闹罢了。”
王管事闻言脸上的笑意便更真了几分,作揖抱拳的不知道说了几车子的好话才住了。
船中开了窗,清寒的夹着水汽的寒风就扑了进来,吹散了一室的暖香,把陈陵被熏得有些昏沉的脑袋也吹得清醒了几分。双目雾沉沉的看着一痕一痕的姹紫嫣红掠过眼角,像是点了一抹暗沉的红,衬得整个人都郁气冷凝起来。
若不是前生在回雁塔中得那人教导,只怕今日也不会有今日这般敏锐的心思,能一眼看穿王管事心里的弯弯绕绕,应对得益。
他从来都是少年不知愁滋味的天纵英才,纵然幼童之时便离家千万里,但在天幕山中也被戚梦棠带在身边,娇宠着长大,满腹的聪明劲儿都用在了剑道和天高海阔之上。眼睛看见的只有风和日丽,海阔天空。这些人心的阴暗,何曾真真切切的拿到他面前见识过。所以后来一朝倾覆,才会懵懵懂懂,宛如幼童,惶然不安。
看着外边儿渐渐接近的满山灿黄金雪的风景,心中早没了当年归家时候的急切,只剩下半腔酸楚,半腔沉暮。心中暗暗地呼出一口气,到底是与原来不同了。
船停在岸边,还未下船,就看见修整得平整的平地上站着许多人。陈陵抬眼就看见伺候在母亲身边的刘嬷嬷站在那里,仰着脖子的看过来。
还不待陈陵下船,刚刚走到最后一级木板台阶上,就被刘嬷嬷一把拉了手,眼中含泪的哽咽着,半晌才挤出几个字儿来,“回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