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南枝往前一步,举起手臂,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原先有着黑色瘢痕的位置如今光洁如玉,困扰自身内厄深远、折磨得日夜不安的东西,就这样简单便消散了,甚至没有一丝不适,反而觉得懒洋洋地,只觉得像长久被浓雾困顿一般的五脏六腑仿佛猛地开窗见日,阳光和清风透进四肢百骸吹散阴霾,四下都恢复成原本清朗明白的模样;身子似乎变得很轻,好像过去的自我始终拖着手枷脚铐过活,而这时终于被卸下了负重。
“……是真的,”他颤声道,脸上渐渐绽开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你们看见了,真的……我们不见得非要像那笼蛊中的畜生一样,决个你死我活不可。倘若四周不是围了药设了障,无处可去无路可走,它们说不定也不愿自相残杀、相互啮食……你们说是不是?”八教中人到有半数相互转看眼色,神情间或举棋不定,或抓耳挠腮,或权衡利弊,或若有所思。
而就在这一霎之间,尉迟启珏已然直跃过人群,面容清冷,白发飘飘,一掌毫不留情地拍往向南枝心口,居然辩也不辩,当场要置他于死地。迟戍猛地将他拦腰一抱,旋得离地飞起,自己横掌当胸,替向南枝硬接了这一掌阎罗掌,双掌相错,感到对方内力排山倒海而来,反震的力道强极,饶是迟戍也退了一步这才站定,急忙运气于胸,以待再战,谁料这白玉判官一击不中,身子一旋,那浑白袖里居然飞出一柄长剑,就势直向后刺去。
这一剑仿佛天外飞仙,来得奇巧。此时王樵连站立也难,如何能挡开?他若能挡,自己必然非死即伤;他若挡不住,被他制住的喻余青更是毫无还手之力。
突然斜刺里飞来一柄玉笛,当地一声,将他的长剑荡开。柳桐君立在面前,笛孔抵住他剑尖,轻声道:“师哥,你放下那些吧,化去这蛊,一切就结束了,我们又可以像以前那样在一起……”
“你不明白,”尉迟启珏看见玉笛横陈,昔人犹在,年少时种种一一流过眼前,喃喃地道,“你从来都不明白。”一言未毕,白光闪动,长剑挑过笛孔,已然及身。柳桐君并不回护自身,长笛斜翻,真气贯注与笛口,蓦地吹出一声长调,也已指住他心口,幽幽叹道:“师哥,你说得对,我们虽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但我不明白你,你其实也不明白我!”
若琴仙子再如当初那般扣动机括,让笛中薄刃弹出,也定然伤了尉迟,但她只是疾点穴位,翻腕一横;白玉儿剑锋亦不下压来卸她手臂,反往上挑,与笛头正撞做一处。两人刹那间已经换了数招狠厉杀着,却偏偏如花前月下,喁喁私语,仿佛于剑笛金刃之声中细谈别来情由,彼此心事。
柳桐君自和尉迟启珏一番痴恋心知无望,自誓不嫁之后,日日枯琴,在武乐一门上反而别出机杼,自成一系。那笛声在真气贯注之下,随她对招时按压笛孔,发出清冽悠长的笛曲,既是兵刃,亦是乐器,那乐声时而欣然,时而凄怨,时而切切,时而脉脉,不停搅动对招者的神经,像在一步步谆谆教诲,劝他回头。
但这蛊正所谓食髓知味,你一个原本不过二三流的后学末进,得它助力,也能短短之间便有所飞跃。当你借助它的本领,窥见一流境界殿堂、得到原本不敢想的地位本领之后,再要你跌回原本一无是处的自我,谁又舍得?因此对这蛊便似成瘾,虽然明知是毒,却仍旧戒除不得,反而贪得无厌,越求越多……它日日需索,你也得日日应承,东奔西顾;最终不知是你养了蛊,还是成了它的奴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