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人当年是初出茅庐、自视甚高的少年英杰,如今时光荏苒,风霜砥砺,偌大的家业担子都被迫提前交在他们身上,早已磨压得沉稳了许多,如今故地重游,三人想起曾经因抢出风头、争风吃醋而吃了大亏的过往,都不禁哑然失笑。
阳乌子是昆仑派的掌门人,为人极是侠义,性子也最喜结交,从不论长序,自在至极。五十余年前便成名武林,如今更有“逍遥剑圣”之称。头束散髻,长须承囊,须发皆白,但内力深湛至纯,满面红光,一双眼黑如曜石,光彩莹莹,已经生有返老还童之相。此时捉着薄暮津胳臂,抚之大笑道:“暮津不上更好,便在这陪我喝酒聊天,慢慢看后生们打闹。”少林的证空大师长眉垂至嘴角,一副龙钟凄苦之相,道:“薄家主切莫轻敌啊,若这三样绝学落入正人君子手中,那也罢了,若是被别有用心者夺去,又是一场大祸。”薄暮津笑道:“我不下场还有个原因,倒教三位尊长瞧破了。上三层的规矩里需有人守关,自然得十二家一力担当,我也在其中。”
柳桐君手抱琴剑,腰佩玉笛,行至场边观战,她风姿绰约,这些年闭关静修,并未婚配,因而艳色不增,但仙尘犹甚。曾经众人唤一声“琴仙子”,多半却也是贪看美色,而如今却只觉得过处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她行至喻余青身边,略福一福,道:“喻宗主,昔年小女子蒙相救之恩而不知,反而错手伤人,一直愧悔在心,无以为报。今日难能再会,却又可能兵刃相向……”
喻余青低头看这绝代佳人,心中不免百味杂陈,若是归根究底,他自身难以言说的苦痛都是从柳桐君刺他心口那一刀开始。这事却除了在场人以外并没有他人知晓,许多人都满面好奇,朝这边望来。他对女子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来,更何况是如此美貌的女子?见她面露愧悔,便笑道:“当年事已过了,还提它作甚?柳姊姊还记得我,便是我最大的报偿了。”柳桐君道:“可那一刀伤得那样重……”她清楚记得自己扎进他胸口心脏位置,这人如今能活着好端端站在这里,已经可以说是奇迹了。她从身畔拿出一个小盒,递过去道:“我后来听闻你还活着,便寻了些上好药材来,想能弥补过失……”喻余青接过打开一看,里头有一株已经化形的千年金参,一朵成株结丹的天山雪莲,最为珍贵的却是三颗存聚灵根的蛇菰聚魄丹,全是当世罕见的珍稀名药,莫不说能关键时刻吊命续命,也的确是弥补心脉损伤、会气丹田的良药,就算是没病没痛,对习武之人来说也可以增长功力、事半功倍。他急忙推拒道:“这也太过贵重,再者我也用不上这些了。”柳桐君微微一笑,道:“我自然知道这不过是亡羊补牢,为时已晚;但喻宗主收了,我心里便好过些。否则一会儿若抽到你我对阵,我绝不敢与恩公动手。”喻余青便只得收了,还礼笑道:“柳姊姊不必在意,当年也不过是刀剑无眼,无心之失。恩公云云,万不敢当。”
旁人看他二人言笑晏晏,一个俊美非凡,一个清丽出尘,站在一处便如神仙美眷,惹人眼妒;明明场下还在你来我往地比武,但三停中倒有一停去看他二人,暗叹直如从画中出来的人物一般。
没一盏茶功夫,场内五组对决都换了一拨,各有胜负。有人原本雄心勃勃,自以为自己所学有成,但此时与人交手,才知不登泰山不知天地之大的道理,没数合便心灰意冷、抱拳认输。
各路成名已久的大侠豪客自不必说,但其中有一人却极为打眼,那是个面孔犹带稚嫩、身子尚未长开的少女,至多不过十四五岁,瞳眸间有一丝尚未开智般的懵懂;她上场后,居然没有人看得出她究竟如何出手,只觉得进退间匪夷所思,对手尚未明白是怎么回事,已然倒下了。
周围议论声纷纷而起。“她是谁?”“是刚才说的,王潜山的徒弟——”“她不是北派的吗?”“可北派出的是廖盟主、禤大当家和迟天王……”
和她同行的少年起身团团作揖,当年故作老成的油腔滑调如今已经练得十分纯熟,不着痕迹:“正如先前王家主君所言,我兄妹俩师从潜山散人——只是当时年纪太小,半懂不懂,如今也不算全然体会了其中奥妙。我们只是受廖盟主之邀借居北派避祸,可也不能总庇荫人下,如今也是该自立门户了,只是我们也不知道这门派该叫什么,便胡乱取作‘潜山派’吧。”他说话间一双眼滴溜溜转着,却是看向主座上慈眉善目,瞧着他俩不语的卑明真人。这清癯老道曾故意放他们取走书信,他一定看过信中内容,说不定全都知道。石猴心想,但他仍然抛弃了我们,选择了王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