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为了你们……都是为了你们啊,余青,我没料到后来会这样,我真的没有料到……不该呀,不至于如此的……我也很后悔,我诚心悔过了,我请了这么多尊神佛来度他们……”他仿佛陷入回忆,“你知道吗,以你的本领,早能在十二家里寻个名师,或者也早该来登楼了,他们王家的都是不成器的东西……可偏偏他们是主,你是仆,而且老爷始终不松口让你来参会登楼……我不能看你一辈子在王家废了呀!!……我儿子……是能做当世豪侠的人物,可偏偏……”他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来,“偏偏毁在了他们手里……”
喻余青屏住呼吸,撇开自个翻腾绞痛的心肺,猛地跪下,“求你了,爹,跟我走吧,这事得终究得了结……我们去家主跟前,有多少罪罚,我一力替您承担就是……否则儿子拿什么脸去见三哥,去见死在那一场劫难中的无辜亲眷?”
喻惟改气得浑身颤抖,瞪目:“你还知道脸面?你哪还有脸?!你要我去和王樵低头,你不如现在就一剑刺死我给那些冤魂偿命还来得快些!明明死了那么多人,……凭什么死的不是他呢?!”
喻余青不敢置信:“爹……你糊涂了……”
“我没糊涂!我生得是顶天立地的男儿,不是送去给人做娈童面首的!”
喻余青动惮不得,好像一双膝盖有千斤重,再也站不起来;浑身觳觫不已,只觉得气息倒转,双目赤红,连一句完整的话也再出不了口。“……我没有……我们是…………我们是………………”他无话可述说,我们是什么呢?他最终低声道,“我都是自愿的……是我诱惑他……不关他的事。”
“孽障!!!不知羞耻!!!!”喻惟改怒斥道,痛心疾首,提起一巴掌,重重打在喻余青脸上。那半爿尚且完好打得脸庞登时肿得老高,另半边的面具也飞了出去,盘根错节的脸上因为火气上冲内息不稳而蛊根蠢蠢欲动,形容可怖;没防备间这副景象撞入眼帘,骇得他跌坐在一旁,险险一口气提不上来;喻余青急忙扶住,将他扶到床上坐了,替他顺着胸口背心;眼泪像断线珠子止不住地往下砸,自己却觉得心中一片空茫,也不知道是在为什么落泪。
好像这一通压抑许久的火气也耗费了他积攒下来的大半气力,“……你走吧,我权当没你这个儿子,”喻惟改喘过气来,推开他手,两眼黏滞,慢慢地说,“我要我的争儿……你让你主子发发慈悲吧……我不能两个儿子都折在他手里……那是我的争儿……”
第八十七章错错不堪说
他跪在床头,一直等到父亲昏睡过去。日头渐斜,屋里大小高矮各不相同的佛像和他一动不动的身影混在一起,都背着光剪成漆黑的长影。喻余青瞧着父亲倏然衰颓的模样,眼角细纹,鬓间白发,原本也相貌堂堂的脸孔如今变得瘦削蜡黄,颧骨尖锐地凸起。他对父亲所有的印象都还停留在五年前分别之时,如今斗转之间猝然重逢,过往记忆被猛地撕开,仿佛这白发与皱纹都是一夜间生出的,那漫长别离的时辰像一张密匝匝的蛛网,横亘在彼此巨大的罅隙之间,上头落满了无数岁月灰尘和死难者的残渣碎片。他用这些把自己裹进茧里,捂住双耳蜷缩身子,自欺欺人地觉得安全;但他到底还是他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