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隔着水面,从四面八方瓮然而至,避无可避;贝衍舟再也忍不住,割断自己身上所系的石块,游到他身边将他奋力托出水面。
只是这一番折腾之下,双手箍在手腕上的蚀骨银箍因为时辰将近,深深陷入皮肉当中,痛得他几乎难以抱住文方寄的身子;而文方寄已经溺水甚重,口唇皆白,浑身发冷,冬日湖水尤寒,眼见日暮西山,湖面上隐隐结出一层冰渣细碎,血脉都要被冻凝,若再不施救,怕是要回天乏术了。可他们身处茫茫大湖当中,到任一边的岸上都是极远,贝衍舟急得一颗心悬到嗓眼,他虽然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但却无法对文方寄的生死置之不理;如今见自己将他害成这样,心中一面大骂“这蠢笨傻子!为什么不顾自己?”可再也舍不得放开他手,只拼了性命,带他往最近的岸边游去。心知在即将冻结的水面上,他双手又渐渐被箍勒得血脉不通、冰冷得使不上任何力气,想呼喊时嘴唇尽冷得结霜,只怕是再拖延片刻,两人便要一并丧命在这湖中了。
正在这时,湖上雾中远远驶出一艘蓬船,在薄雾中如真似幻,船头斜倚着一人,身披厚毡,正信手编结长发,一面凝神注视眼前暖炉上的煮酒。他身旁靠着一柄鱼竿,鱼浮细线随着被他们挣扎打破的水波摇晃而微微颤动,引得他朝这边看来。一时间,贝衍舟只当是自己冻坏了脑子,瞧见了蜃楼幻境一类,因为那明明是个男人,却长得太过俊雅,连倒影在水中的影子也如月魄照人;但却并非美得拒人千里,反而靥生一抹春色,衬在熏热的茶烟当中,把这寒冬病日都映得暖了起来。
他瞧见水里的人,脸上一阵讶然又熟识的神色,将竿上鱼线朝他们抛来;但贝衍舟已经手上没有握力抓不住那鱼线,船又相距甚远;他情知急切,拨船掉头已来不及,轻轻在嘴角朝贝衍舟做了个嘘声手势,手指一弹,突然有一根木蔓从袖中攒出,缠着鱼竿沿着鱼线一路攀结,虬住水中二人腰背,倏一下便将他们拖至船前。
也亏得是弇洲先生自小便和奇技淫巧为伍,还不至于瞠目结舌,但也觉得这状态匪夷所思,定然是自己遇到了仙君或是哪门子的木树妖神,可刚近船前,便看见那人腿上还枕着个脑袋,原来船腹里还躺着个人,直睡得昏天黑地人事不知,这会儿总算似乎察觉了动静,懒洋洋地问:“怎么了?”
那仙君模样的美貌男子道:“快起来看看,钓着大鱼了。”一面站起伸手将两人拉上船来;那木蔓倏地钻回袖中,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他朝着贝衍舟眨了眨眼;转过脸来时,才看见另一侧的半脸上彷如枯树盘根,犹然可怖;好在贝衍舟此时根本无暇细想。
另一人失了腿枕,不情不愿地爬起身来,打一个照面便叫了出声,急忙过来帮手:“……贝先生?!你怎么会……这人是……这不是文家小子吗?……阿青,去里头拿毡被来,”
贝衍舟浑身发抖,却顾不得自己,先将文方寄俯身磕住腹部,逼他吐出腹胃里的泥水,再转来捶按胸腔,一口口渡气与他。他溺迷时间已久,血脉更兼不通,王樵急忙除去他鞋袜,从足底涌泉穴护入一股火炙暖气,护他心脉运转;喻余青将自己身上的大毡与贝衍舟披上,伸手按住文方寄腹部神阙穴,凝一股真气固住五脏六腑的神元。如此耗费爿晌,才听得一声吸吁,紧跟着呛咳不止;贝衍舟几乎脱力坐倒,浑身如筛,半晌也说不出一句话;算是合三人之力,才算将他从鬼门关硬生生拉了回来。
文方寄吐尽了淤水,仿佛还不知自己经了什么磨难,却只是茫然四顾逡巡,仿佛什么旁的也没有看见,只瞧见了贝衍舟在一旁,便伸手撑着身子,使出最后一点力气凑过去将他抱住,手臂虚环着腰间便像个护食的崽子,手指碰着他发白嘴唇,脸上露出笑来,浑噩噩自己似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太好了,你没事……你好冷啊,我也好冷,……别再离开我了,我是个没你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