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余青不知哪里来的一股气力,迫着自己直起身子,“……薛三,……”他喊起来,声音如同一把破磬,哑得像磨着刀石,“——薛三!”他两脚一挨地,整个人从床上滚了下去,这下才把王樵惊醒,跳起来去扶他:“薛老三街上去了,说买些药来,你……”王樵伸手要去抱他起来,“你要什么,我帮你。要不要喝水,哪儿还难受?”
哪儿都难受,身子像半截浮在天上,半截埋在地里,一头在冰水里烧,一头在油锅里烤。但他不能说,使劲推开王樵,自己踉跄着朝门外去,“我没事……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王樵慌得挡在门前,自己也失血过多,更兼跛脚,差点一个趔趄,“别胡闹了,你连三哥的话都不听了?快去躺好。”他手臂拦在面前,喻余青狠心推开,去够倚在门旁的长剑;王樵气血亏虚,手臂上满是伤口浑使不上力,被他一推之下,站立不稳便要摔倒,喻余青急忙伸手要拉,他自己现在哪里是能扶得了旁人的主,手上使不上力气,反而被带得一跤摔倒,和王樵一并滚在地上,一时间两人居然都挣扎不起来。
王樵失笑道:“好好地床上不睡,却要睡地上。你知道你险些缓不过来?别闹了,好好休养几日,之后再说——”
“养不好的。”喻余青道,“我自己的毛病,他们都能查得出来,我还不知道吗?”他看着地上落下干涸的点滴血迹,仿佛浑身都被拧到了一起,“你能有多少血,又能供我喝几日?我不能……我不能再……”他脸上如今那纵横斑驳的根壑因为热血入腹而消减了一些,透出苍白至极的皮肤本色。王樵许久没有见到他原本的模样,一时只顾着怔怔地看那副憔悴容颜,看他伸手支撑起身子,急道:“我血多着呢,这一点算不上什么。再说,这总能想到办法的……你现在这副样子,又能干什么?”
“还有十六个人。”他说,眼里像闪过一丝暗火,“牵扯当年的案子里的主从犯,还有十六个人……”
“喻余青!”王樵急了,全须全尾地喊他,“你已经杀了二十多个人了,已经够了!你现在根本在折磨自己,往这上头送死……都是过去的事了,你放他们一条生路,也放自己一条生路,”他瞧着他脸色,忍不住放软了口气,“好吗?”
喻余青脸色苍白地看着他,翕动嘴唇,轻声道:“王樵。……这事是可以让它过去的吗?这件事,在你那里,是可以‘过去’的吗?”
他听不到回答,却也浮起一丝自嘲的笑,“我知道,你心善,心又宽,拿得起也放得下。可这是可以放下的事吗?好,你不想管,你两眼一闭便可以清风明月,万古长存,人生刍狗,本无区别;我不行。那没得脏了少爷的手;本来就是我该做的。”
“那你杀了这十六个人,这事就可以过去了吗?”王樵反问,“他们的子孙后代、爱侣朋亲,难道不会来杀你报仇?这生死局一轮轮地对赌到了现在,谁赢了?谁输了?我们跟棋盘上的劫子一样,一轮轮地打劫下去,哪里有个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