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子仲正全情灌注地在意薄暮津和那些不速之客身上,听王仪一叫,转头来看,哪里有什么怪脸的鬼魂?道:“你就是这几日太累了,疑神疑鬼。这里一会儿怕不安生,你和你阿娘去后堂避一避。”他和薄暮津因为和沈茹珑当年同日登楼,再者沈茹珑与他们并非同门学艺,因此平素里都只平辈相称。但王仪因为是王谒海最掌上明珠的孙女儿,便和他们拜在同一门下,算是他们的小师妹。平日里师兄妹相称,所以真算起来,他们得喊沈茹珑做师叔母才对。但沈茹珑年纪和他们差不了几岁,当着王仪的面,这哪里喊的出口。
而灵棚之中,几人正在争执不休。薄暮津被缠住了,一时也脱身不得。如果一碗丐在这儿,说不定外面会有丐帮的八袋弟子守着周围,以防他们临时逃跑。后堂里似乎传来了些呼喊,然后是什么掀倒的声响动静。如今受了轻伤的、尚且能动的,都听闻动静赶在堂前,留在那儿都是无法行动的伤者,还有家中女眷照顾,一时也没有什么人在意。
王仪坐立不安,一会想是不是那鬼魂作祟,一会又给自己鼓劲道:“这里即便有鬼魂,那也是我十二家的人,他们纵然生气作祟,也该去害那些我们十二家的对头,断不会来害我们的。”想虽然这样想,但抓着庞子仲的手心里却都是汗,濡湿了他衣袍小小一块。那胖子察觉了,笑道:“你平日胆子不是大得很嘛?我以为怕鬼怪娇滴滴的胆子小都是柳家妹子,我王大小姐自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王仪最恨人拿她和柳桐君比较,逞强道:“谁说我怕了?哼,就是鬼我也要捉来。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这种日子里敢在我们这儿捣鬼?”她跳起身来,心想与其等着你来吓我,还不如我来找你。提了剑走了一圈,可再也没有在堂上见到那鬼影,心中一凛,暗道难不成去了后院?那鬼若是仇家扮的,此时去了后院,太爷和几位家佬们都在那里,重伤不便,岂不是正中对方下怀?
正想到此处,就听后堂又传来似乎是尿壶撞在地上的声响;似乎有什么人在咳嗽着呼喊,嗓子里掖着一把干涩的老痰。久病床前无孝子,也不只是王仪听见,其他人都只做未闻,是怕肮脏活计摊到自己身上。王仪叹了口气,扭身向后堂屋奔去。
刚过了穿堂,便听见是从王谒海的房内发出的声音,王仪急忙快步赶去,见几个服侍的姨娘和丫鬟都吓得站在外面,问“怎么回事?”
“太老爷醒了,听到大家谈论前院的动静,闹着要见儿子。”那薄家的姨娘是个懂事的,拉着王仪道,“他先说要见铸儿,我派人去问了,说大公子没有来,来的是二公子,他又要见二公子。我让人去传了话,可是话递不上去不说,好容易递上去了,二公子说那边事情急,让等一等,不愿意来。太老爷就发了脾气,一直轮番喊两位公子的名字,谁也靠近不得。”
王仪进去一看,什么夜壶、茶碗、痰盂、盆盆罐罐都打翻在地上,王谒海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被子褥子也一并掉在地上,被尿水濡脏了,抓紧让几个姨娘丫鬟换去,扑过去拉住太爷,王谒海伸手将手里的药杵朝他劈头盖脸砸来,王仪一躲,没躲开,也就任由他砸着,合身抱住他两臂,防止他落下床来。
那东西不甚重,也砸地没怎么疼,王仪道:“太爷,前厅里出了事,要叔父主持。您歇一歇,一会便来看您了。”
王谒海前几日都昏昏沉沉,时常迷瞪,可这会儿居然陡地清醒。他拿手在王仪脸上、头上摸着,道:“是仪儿呀!”王仪道:“是仪儿。仪儿在呢,有什么事,太爷您交给仪儿办就好了。”王谒海摇了摇头,握着药杵的手也垂了下来。几个丫鬟赶紧过来将地上清理干净,姨娘拿了新铺的被褥来要换上。几个人要过来扶着王谒海,王仪打了眼色,道:“我抱着太爷。”她毕竟是武家出身,又争强好胜,力气上头也不输给平辈的男子,轻巧巧就将王谒海一副被烧坏了的老朽身子小心抱起,姨娘迅速把褥子铺了,看王仪的眼神也赞许起来。换做谁家的大小姐,莫说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便是长慈子孝,也决计做不来这样的事。又伺候了些流食与他吃。王谒海逐渐平复下来,望着王仪,又望望窗外,叹了口气,道:“你是个男娃儿多好呢!”
王仪苦笑咧了咧嘴,道:“女娃儿也能帮阿爷做事啊。”她心里对王谒海的感情也一言难尽,王谒海要拿她做筹码,那是因为她是女娃娃;可王谒海把她当掌上明珠一样宠着,那也是真的。王谒海平日里对她的确从不避嫌,自己那一套江湖上的混世本事也都教她,但到头来生死关头,王仪却也撇不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