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母娘娘圣诞那天,嘉靖特意放了个假,倒不是可怜大家起早贪黑的上朝,而是嘉靖觉得这大明枯燥无味的企业文化里也该添点娱乐项目,比如小手工。
于是,一场名为制作道教五叶香冠的手工创意活动就在新建的大高玄殿外举行了。
平时拿惯了毛笔端惯了茶杯的一帮老臣如今各个从袖子里掏出眼镜戴上,努力和面前的香樟叶做着奋斗。
“哟,这顶头冠做得不错,陆大人可否帮帮我?”一副星星眼凑上前来的是工部林大人。
“正好,陆大人也帮帮我吧,老夫看得眼睛都要花了。”吏部的张大人也赶紧凑了过来。
“去去,是我先来的,排队。”
“又没说和你抢,你这人真小气。”
……
嘉靖也不知抽了哪门子风,好好的修仙不算完,非要拉着大家伙一起折腾。
看!眼下这两位大人就已经开始为争第一名吵得不可开交了。
我又扫了一眼在场的其他人,严世蕃父子俩正努力的穿针引线试图把叶子缝出一顶帽子来。而夏言看着面前的一堆叶子却纹丝不动,眉头皱成了八字,似乎是忍受了极大的屈辱。还有一个四十五度仰望天空翻白眼的杨继盛大人,对,就是当初那个在妓院门口堵我们的家伙,香樟叶子被他嚼了几口后吐了出来,我估计他还是喜欢吃萝卜。
赵贞吉撅着嘴,香樟叶被他在手中揉起又展开,展开又揉起,我奸笑的凑过去,“怎么着?万能知晓的赵贞吉大人,要不要求我帮你做一个?”
想当初我折星星可是获得过学校十佳小能手的,区区帽子不在话下。
哪知赵贞吉一瞪眼,用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看着我道,“此乃奸佞之行!”
“切,做个帽子就奸佞之行了,你倒变得和夏言似的。”
赵贞吉虽然没有夏言的胆子,但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对涉及到修仙的事情一律不抱好感。
看不出来,他们都还挺唯物主义的。
坐在黄罗盖伞下的嘉靖咳了一声,示意“其乐融融”的大家们可以停一停。
这时,有太监端着托盘下来收作品,不管好的赖的,基本上大家都交了。
看着面前一堆成果,嘉靖勾起了嘴角,心情很愉悦。
“这是谁做的?”
“回皇上,是微臣。”我赶紧从座位离开上前回话,心里却暗自得意,看来第一名是归我了。
“不错。”嘉靖点头,然后又从其中挑了一个:“那这个呢?”
“回皇上,是臣与犬子。”严嵩和严世蕃也离座回道。
我抬眼一瞟,没想到还真给他父子俩缝出了一个帽子。
“也不错,李芳,待会将这两个拿去给国师供奉地母娘娘,另外赏他们锦帛百匹。”
“奴才遵旨。”
一时间更多羡慕嫉妒恨的眼神朝我们投来,然而在这一片恨不能射成筛子的目光中,仍然出现了不和谐的声音。
夏言一声冷哼,嘉靖皱了皱眉,但很快又笑道:“朕倒忘了,夏首辅在朝中素有能者之范的美名,李芳,给朕瞧瞧夏首辅做的香叶冠何样。”
李芳在托盘上翻了半天,最后只能捧着一堆散叶子小心的念道:“皇上······”
我看见嘉靖的脸色又黑了一个度,然而在这个美好的祭神之日里,皇帝陛下还是忍住了,“无妨,夏首辅年事已高,不擅做这些也是情理之中,朕记得夏首辅文采斐然,今日正好地母圣辰,不若就此为题,赋上青词一首,以慰上苍。”
我可以打赌嘉靖这辈子都没这么憋屈的忍让过,但更糟糕的是,夏言再一次很不给力的怼道:“臣读的圣贤书,办的经国事,至于那些怪力乱神之行臣不擅长,望皇上恕罪!”
饶是嘉靖再想装下去的脸面也瞬间崩盘挂不住了,当场托盘一砸:“大胆夏言!”
看着这心惊肉跳的一幕,众臣一个个哆嗦起来,然而夏言的吐槽还没有结束,继续道:“恕臣斗胆,依臣看,皇上修的也该是治国平天下之能,而非受奸人挑唆,行鬼迷之事,所以还望皇上为天下苍生多三思而后行。”
嘉靖沉默的脸上已经满是愠色,我想如果现在他就把夏言架出去给杀了,也不会有人感到意外的,然而愣是在这样静谧的时间里过了很久后,嘉靖还是忍住了所有。
“回宫!”
仪驾起,李芳公公也匆匆的跟上后面,于是这场荒诞的手工大会就这么不欢而散了,大家顿时都舒了口气。
我拍拍小心肝,刚才就属我离嘉靖最近,幸好未曾殃及池鱼。严世蕃伸出手来,搀起我。
而严嵩将地上散乱的那一堆香樟叶拾起,捧给了夏言,好言相劝道:“首辅大人,圣上的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何必呢,还是回去命人再做一个呈上去吧,兴许圣上的气就消了。”
然而夏言很不领情的将那一堆叶子拍落,道:“要做你去做,曲意逢迎之徒,老夫不屑与之为伍!哼!”说完他袖子一甩极其潇洒的走了,只留严嵩一脸尴尬之色,盯着地上的叶子不知在想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那天看着夏言离去的背影,我既钦佩的同时又觉得有点可悲,试问一个人如果把所有工作伙伴连同老板都得罪了那还能长久的干下去吗?
我的答案是悬!
次年,内阁的顾鼎臣大人逝世了,东南沿海的倭寇也暂时平息了,连着北边的鞑靼人都消停了,整个大明好像突然陷入了一派平和祥宁的气氛。
然而在这种祥宁下,宫廷的斗争还在继续。
如内阁即便少了一个顾鼎臣,也不妨碍夏言忙着处理政务,文渊阁此起彼伏的嗓门有时还会继续,倒是严嵩的青词已经写得越发好了,五叶香冠的手艺如今也堪称宫廷之最。
炼丹房里,嘉靖往往更喜欢拉着严嵩谈经论道,再加上陶仲文蓝道行师徒,四个人凑一桌麻将绰绰有余。
终于,五月的时候,六十多岁的严嵩正式替了顾鼎臣步入内阁,这一年是嘉靖二十年。
严嵩在朝中向来人际关系和谐,很受欢迎,再加上还有一个严世蕃在其中周旋,所以那天前去严府祝贺的人可谓络绎不绝。
不巧的是那天正好也是敬之回来的日子,如今沿海平息,圣上许了他回京的假期,我忙着去城外为他接风,自然也就没有去严府。
然而偏偏路过严府的时候,严世蕃好像专门在那里等着我似的,他立马拦住问我去哪里。
“我今儿有事,礼我命人送过来了,我先走了。”
“等等!”他在背后喊住我。
“还有什么事儿吗?”我脑筋一转,“哦哦,莫不是嫌我给的少,严大公子,我总共就这么点俸禄你又不是不知道。”
“哪有的事情,你送不送东西,送什么东西,于我来说没有区别。”
“那是何事?”
他将我拉到无人的一边,然后变得有些羞涩起来,出口的话也吞吞吐吐,我看着他这样子,心里有些奇怪,平日的严公子可不是这样。
“到底何事?”
他开合着唇,似乎想要说什么又说不出来,我没了耐心道:“这样你想好了再告诉我,我有事先走了。”
“等等,别走。我······我想把我们的事情告知我爹,你看如何?”
我的步子倏然一顿,整个人都怔住了。
“你······你说什么呢?”
“我说,我想和你在一起,一直下去。”
一直下去——
真像世间最美好的故事……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严嵩的样子,浮现出严嵩一脸期盼的看着他的样子。
“你······你要不要再想想,我们是不可能也不可以——”
“那有什么关系呢,我不在乎那些,我喜欢你,文孚。”
“这·····这种事情,我看先·····先别告诉你爹吧,你让我再想想。”
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就像此刻他亦然看不见我的神色一样,我近似于仓惶那般的逃跑,像躲避四月里的阴霾那样躲避他无数次迸涌而来的感情,而在那些不敢接受的情愫里,又夹杂着可耻的期待与盼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