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当然不能这么算,嫁女儿和卖女儿能一样吗?卖出去的女儿就不是女儿了,是女婢,从此生死不由人。嫁出去的女儿,怎么说也还是个人!要说起来,汉代女子的地位在封建时代算是很高的了。
这和此时女性也承担了很大一部分家庭收入,而且没有太多礼教拘束下层百姓生活有关。
一二十万钱,这在金家看来或许已经是底线了,但对于差不多的人家来说始终是拿不出的数字!能拿出一二十万钱做聘金的,那得是中产之家里最殷实的那种,许多富商嫁女儿的嫁妆也才这个数…须知道,此时可是厚嫁风气浓厚的时代。
因此求娶金家女儿者寥寥,偶尔来了一个,还想和他们商量降低聘金——金家根本不商量!
这男子找上门的时候差点儿连金家的门都没进去…隔壁闾里住着的小子,就算不熟,也多少有些印象。金家是记得,这个小子家里穷的没有隔夜粮!自家娇花一样的女儿嫁这样的人?
最后到底还是进去了,不过面对‘穷小子’,金家相当倨傲地开口了。
“二十万钱,无有二十万,我家女郎如何能嫁?”
“可、可前几日同宋家说的明明是十万钱…怎么…”
男子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你与宋家小子如何能比?他家家境殷实,我家女郎嫁过去也不大会吃苦。可你呢,你有什么?将来我家女郎在你家过的艰难的时候说不定还要我家补贴!”
男子本想说什么,但实在是人穷气短,什么也没有说,灰溜溜走了。
小酒舍里喝闷酒,没有想到遇到了街坊刘大。刘大那一日不知道是心情好,还是醉了,明明不熟,却和他说起话来,而且言语之间很是亲近,对比平常对外收子钱时真是两个人。
“陶老弟今日到底遇上何等不顺心的事儿?说出来、说出来就好受了!老兄在旁听着,若是帮得上忙,一定帮!”这话说的干脆,很有些游侠的义气。
男子想着今日所遇到的事情,几杯酒下肚,心绪就恍惚起来。鬼使神差的,竟对着一个并不太熟的人说了起来。
说完之后恶狠狠道:”怎么,我陶大业就不配娶个好女子!?金家怎能如此看不起人!别人要十万钱,轮到我陶大业就是二十万——呃、嗝、嗝嗝!老子这辈子一定要把金家的女儿得到!“
其实这就是放狠话了,稍微清醒一些就会明白这是不现实的。
“我当是何事,原来不过是一个女子。“刘大倒是显得很不在乎,道:”听我一句话,陶老弟,娶妻就要娶好的!咱们这样的人又不能像贵人们一样妻妾成群,一妻要对着一辈子呢!”
见陶大业不说话,刘大接着道:“二十万钱说多也不多,兄弟借你如何?”
陶大业不算聪明,但正常人该明白的事情他都是明白的。刘大是什么人,他可是个子钱家!他说给人借钱,那就是要趴着吸血!更何况,二十万钱呐!这个钱借了,他如何还的起!
想是这么想,之后的几日他却将这件事存在心里了。一边想着金家女儿的容貌和身段,心中痒痒的。另一方面又想起刘大说的,能借他二十万钱。
“这刘大一定是喝醉了…二十万钱借我,也不看看我这个人上下值不值二十万钱!到时候如何能还钱…”白日做事的时候陶大业都是嘟嘟囔囔,自言自语的。
然而说是这么说,他的心里却有了一个小小的声音:不如去问问刘大!若是他矢口否认,推说自己当时是喝醉了,就当这事儿没发生过,好好过日子就是了。可若是他借了这二十万钱,那就……
踌躇再三,第二日的黄昏时分,陶大业还是找上门去了。支支吾吾道:“刘大哥当初说能借二十万钱…”
还没等他说完,刘大就爽朗大笑,结果话头:“陶老弟说的是当日那事?陶老弟想通了?我就说了,该想通的!不得不说,陶老弟这回想的对!”
几乎没有给陶大业再次犹豫的时间,刘大用最快的速度接管了话题,热情的不可思议。在他这样热心、反复肯定陶大业的选择中,陶大业也有些迷失了…或许他的选择确实没错?
不就是二十万钱么!娶得一个好妻也是值得的!说来长安欠子钱二十万的人家又不是没有,人家也过下去了……
于是在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借贷契约已经签好,而他手上也拿到了二十金。
拿着这二十金他去了金家,金家人显然没想到他们眼中的‘穷小子’能拿出二十金来。瞠目结舌之后他们就换了一副嘴脸,好说话的不可思议,显然是将陶大业当成是未来女婿了。
这让陶大业觉得自己这个选择确实是做对了!
二十金的聘礼,订立婚约,约定好再过两月,金家人准备好女儿的嫁妆等一切事物,陶大业就可以来迎娶。
似乎一切都那么美好…陶大业开始更加认真地工作。他原本是做一些力气活的,都是散工。有人找他他就去做,没有人找他就晃荡一日。那段时间他日日出门做事,积极地寻找各种工作机会。
两个妹妹什么都不知道,还当是兄长总算开窍了,再不是以往那样不靠谱的样子。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那段时日两人对这个哥哥也慢慢亲近起来——要知道陶大业这个兄长自她们懂事起就不靠谱,以前父母在的时候差点将父母气死,父母死后对她们姐妹俩也不好…兄妹关系一直很差来着。
陶大业自己也乐呵呵地炫耀:“你们兄长要娶妻了,到时候要尊重嫂子!”
姐妹二人也没有多想,以为陶大业变化这么大是因为要娶老婆了,有了肩负起一个家庭的责任感。
倒是做妹妹的想的多些,还问了一句,“是哪家的姑娘?”
陶大业不知为何,‘金家’两个字就是说不出口,因为他忽然想到他根本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这件事。最后只能含含糊糊道:“小孩子管什么兄长的事情,到时就知道了。”
双胞胎姐妹当他还没有定下来,只是有一个目标而已,所以不好意思说,所以也没有多问。
陶大业认真工作,就是想多挣点钱,到时候娶金家女儿总不能空着手去吧…像样的仪式该有一个的。
这个时候的他觉得什么都很美好,他自己努力奋斗,将来还有娇美的妻子等着他,美好的生活触手可及。
然而这份美好终究是崩塌了——毕竟它本身落脚在一个虚假的地基上,根本经不起一丁点儿的考验。
一个多月后,就在陶大业即将迎娶金家女儿前,他都已经倒着数日子了,这个时候刘大上门了。
见到刘大的一瞬间,陶大业觉得浑身冰冷,好像血都冻住了一样。心往下坠,一直坠到了肚子里。
“是刘大哥啊…”陶大业低声道。他看刘大是有些陌生的,这些天他都在刻意不去想那笔二十万钱的子钱,以及与子钱相关的方方面面,就好像不去想,那就不存在一样。
实在是二十万钱太多了,每当他头脑清醒的时候就会意识到这是怎样重的负担,至少绝不是他负担的起的。他甚至不敢去想像,自己背负着这么多的子钱,该怎么过日子。
这当然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相对的,忽略甚至遗忘这件事,假装这件事根本不存在,这就要容易的多了。时间一久,他又每日工作很忙,竟真的好像这件事不存在一样。
偶尔他甚至还会想,说不定刘大是个好人…看看他那日说的话多敞亮多亲热——或许、或许人家就不来催债了呢。不是有那种游侠故事,那种人都是重情义,轻钱财的,舍个二十金出去算什么?
这个想法当然幼稚,但在一片混乱中他总要有个好的念想,不然每当有时间去想这件事的时候,就要被压力压倒了!
然而想象终究是想象,现实才不管当事人怎么想,在该到来的时候就会到来,丝毫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即使陶大业浑身上下,从一根头发丝到脚趾头都抗拒着这件事。
刘大的到来意味着什么,他其实是很清楚的,积累了一个多月的压力和心虚,平常显现不出来,此时却像潮水一样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觉得自己半边身子都僵了,差点儿咬到了舌头,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刘大哥是有事?”
刘大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陶大业,眼睛里写着‘你说呢’。呵呵一笑,“陶老弟,我们子钱家的行当你也是知道的…你们家日常也是要借子钱的…现在你怎么说?”
陶大业翕动嘴唇,嗫嚅了几声,到底说不出什么来——他能说什么吗?说没有二十金的子钱账务?这是不可能的,契约写的明明白白,闹到哪里去他都没有道理。而二十金的子钱,这就意味着今天要付利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