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那可就太愚钝了。
之前对乐有瑕遍寻不得,正是因为他先入为主,认为所有的事情都理当是上一世的重复,按照这个线索来找人,自然一无所获。
可直到此时,齐徽才清晰地意识到,不光是他,所有人……所有人都重生了。
过去犯下的那些错误,两人之间的裂隙,终究已经存在于岁月的长河之中,再也不能抹去。
将客人们送走,曲长负转身回头,看见齐徽的时候还怔了怔,奇道:“殿下还未离开?”
齐徽道:“孤……我有话想同你说。”
他闭了闭眼睛,轻轻吐出那个称呼:“有瑕。”
曲长负脸色不变:“我说你怎么会没事摸到我房里面去,原来知道了我的身份。是璟王殿下在你跟前说漏了嘴,还是你瞧见了我府上的枫叶阵?”
他想了想,说道:“璟王不是那么没心眼的人,你能猜到我的身份,多半跟谢将军有关系。”
齐徽道:“他们都知道你的身份,只瞒着我,是吗?”
曲长负淡淡道:“人家知道也是自个猜出来的,殿下自己没上心,在这泛什么酸。”
说完之后,他也有点不耐烦,便道:“若殿下只是来确认我的身份,那我直说,我是乐有瑕,真名曲长负,这辈子重生回来,过得不错。”
说完之后,曲长负草草一拱手:“时候不早,我走了,您也早点回去罢。”
很久没有人用这种语气跟齐徽说话了。
让他怀念,可又让他心痛。
过去曲长负刻薄是刻薄,但却从未这样,说不了几句话就拒他于千里之外,摆明了这一世丝毫不愿再跟他有牵扯。
曲长负要走,却被齐徽一把抓住。
他低头看看,轻声地咳嗽一下:“我这条胳膊今天已经是被第二个人用力拉扯了,殿下,请记得臣体弱多病,不禁折腾。”
明知道对方故意这样说,齐徽的心还是疼痛起来,轻轻松开曲长负的手臂。
他低声道:“你恨我。”
曲长负道:“那倒没有,一切都是我自己选择,随便埋怨别人未免无能。我只是觉得认识你,我挺亏的。”
他袖手而叹:“殿下,你知道,我是一个很有上进心的人。辅佐你虽然有自己的目的,但人往高处走。结果呢,你看看,从丞相的儿子,到白衣谋士,到被人猜忌的叛徒,到私自潜逃的犯人……”
“当时你亲自率兵追我,我再不寻死,怕是要进宫当太监去了。”
齐徽道:“……我没想让你当太监。”
曲长负语气淡漠:“但也没打算让我升官发财,一展抱负。在你心中,鹰隼只能折断翅膀,放在掌心赏玩——我早就说过了,来你身边,总要图点利益,不给好处,我跟着你做什么。”
两世来,他没变的,就是说话不好听,但句句让人无法反驳。
以前的自己,觉得他凉薄,觉得他不近人情,总是疑神疑鬼。
而今才发现,曲长负少年丧母,父亲是圆滑自私,一心只有公事的曲萧,继母庆昌跋扈刻薄,外祖宋家对他虽然关爱,却满门战死沙场。
他的日子,一定不好过。
要多少次的背叛与心伤,才会养成这样一幅个性?
又要多大的决心与努力,才能在这样的身体状况之下,依旧文武兼备,谋略出众,一身风采令人为之倾倒。
可他这样热切地想要往上走,想要过得好,来到东宫,却又被自己给辜负了。
心如刀绞,后悔又自责。
齐徽有生以来头一次这样低声下气:“抱歉,是我不好,我……已经在改了。”
他看着曲长负,每个字都说的很艰难:“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有什么事要做,我都会帮你。”
曲长负道:“卢家,你保吗?”
齐徽默了默:“昌定王妃是我姨母,我母妃她……你要做到什么程度?”
曲长负道:“卢家倒卖军粮,上一世宋太师的覆灭与此直接相关。我想如何,你说呢?”
齐徽没说话。
这件事对他确实为难。
正如骊妃所说,昌定王府不光是他的亲戚,更是太子派系的重要助力之一,轻易割舍不得。
而且卢家遭难,他如果不管,也未免会寒了其他臣属的心。
曲长负也没生气,扬眉一笑道:“你知道上一世我为什么最终选择跟你合作吗?因为我很喜欢你的性情。”
“你不是个好东西,我也不是,这样互相利用起来,谁也不用觉得良心不安。我不会用人情关系来要挟别人做事,但可以要挟你。”
他慢悠悠地说:“总之谁帮了卢家,就是在跟我作对。太子殿下,你曾经伤了我的心啊,就不知道这一世,你是否还会再令长负失望。”
齐徽心头如遭重击。
两人相对而立,但话已说尽,人也不该再留。
曲长负提步离开,擦肩而过的时候,轻轻在齐徽的肩膀上拍了拍,眼中笑意如同冰底波光璀璨的暗流。
他的浅语在耳畔低低响起,动摇心底波澜:“齐徽,你说想重新开始,放开过往,但以往我们经历过的那些风雨,你——真忍心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