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0日,初冬时节的大秦腹地降下了第一场雪。
这场雪覆盖了方圆数百里的土地,以规模而言堪称盛大,若是有魔道士站在云层边缘的高空,顶住强风与低温的洗礼向下看去,就能看到一片令人目眩的纯白之色。
以及纯白色上的斑驳缺口:大多是人类聚群而居的地方。
其中最为醒目的就是位於降雪核心处的红山城,这座繁华的城市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炉,城中迸发的热力甚至让大部分积雪在半空就化为水。
清晨时分,城中到处就已经都挤满了人,来自天南海北,各个地域,各个族群,身着截然不同的衣衫,形成迥异的形貌,令人不由感慨这个世界的广阔。
即便是在血缘、文化等相对统一的大秦帝国,经过近两千年的地域隔阂,人与人之间也会有很多细微上的差别,何况这一天来到红山城的还有许许多多的外国人。
从希望之海的彼端,数以万计的圣元游客蜂拥而至。
多亏了红山学院那发起略显仓促却足够奢华的宣发方案:迷离域几大主城24小时不断的广告,再辅以投影到现实中的直播技术,这段时间几乎整个人类文明疆域都被红山学院的广告填满。而学院每年一度的年终测试,则被渲染成了魔道界百年一见的盛典。
更稀奇的是,在圣元帝国,这种宣传本应被帝国所抵制——例如在秦国红极一时的直播名人们,在圣元的影响力往往就要逊色许多,来自秦国的直播流会被直接限制死,而圣元境内,本土的明星才能得到最大的限度的推广。
而这一次帝国却对秦人的宣传照单全收,仿佛是早有了默契,这种异状更加剧了人们的好奇,吸引了大批圈内外的好事之徒。
本就在秦国定居、旅游的圣元人是第一批到访的,紧接着东篱城等港口城市就开始迎接大量来自圣元的舰船。此外,东西大陆也并非只有两个国家,在大国的夹缝之中游刃有余的小国们,也有相当多的人闻讯而至。直到20日这一天,红山城里已经有超过五万名外国游客,而更多的人则还在赶来的路上。
而红山学院这一年的年终测试,也的确对得起那奢华的宣发,无论是测试的规模,还是具体方式,与先前维持了千年的传统相比都堪称是颠覆性的。
理所当然,这份颠覆,需要的不仅仅是那突如其来的横财,更需要有掌舵人的坚定魄力。
如今,在红山城内最为高大的建筑:灰色高塔的顶端,朱俊燊无言地看着脚下的繁华,却无半点欢欣鼓舞之意。
然后身后就不出意料地传来了那个给他增添了无数皱纹的戏谑声音。
“老师,明明最开始的时候嘴上还很倔强,说什么稳定,传统,结果事到临头,最不遗余力的还是你啊。”
朱俊燊没好气地反问道:“方案都已经经议会审议通过了,我这个院长难道要在这个时候给整个学院拖后腿?”
顿了顿,朱俊摄说道:“虽然直到现在,我依然不认为这广播天下的宣传是妥当的,其中隐藏着异常巨大的凶险……”
“但是直到会议表决前,你都没能用你那看破命数的双眼看出凶险究竟在什么地方。”原诗摇了摇头,“所以你也没有动用院长的一票否决权,坐看事态发展,所以现在又何必多愁善感地像个80岁的老处男?”
“……你哪来的脸皮在这个问题上嘲讽我了?”
原诗呵呵一笑:“我才十七岁,纯洁是加分项目。”
“你是每过一次生日都要脱一层脸皮么?算了,我记得你也有很多年没过过生日了……”
“只有咱们两个的时候,你就变得伶牙俐齿起来了。”
“我是真心希望你能在只有两人的时候这么伶牙俐齿……说吧,这个时候来找我,又有什么事了?”
原诗收敛颜色:“两件事,一个是代替语注师姐传个通知,嬴宏图他们已经到场,你最好赶快收拾收拾去笑脸迎客。”
朱俊燊却冷笑了一声:“长子殿下?呵,白夜城先前一声不吭,这个时候倒是把皇子派来看戏?不急,先凉他们一会儿。”
“我已经推冲半小时来通知你了。”
“你倒是会自作主张!”朱俊燊真是拿这个学生毫无办法,赶紧开始整理自己的衣衫,“第二件事呢!?”
“魔道公主殿下已经初步整理好了她的工具箱,但她作为参赛者不可能将工具箱带入赛场,所以这段时间就只能靠你了。”
说着,原诗将一份墨迹仍未干透的图纸交到了朱俊燊手中。
“……好家伙,这丫头是真的疯啊,临测试前居然把精力用在这些事上,她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没想赢呢?”
原诗说道:“她嘴上说着不想赢,依我看来她可比任何人都想赢,这工具箱不过是她为了让自己能赢得更轻松的热身运动罢了……老师,你指导了她近一年,看来对她的了解还是不够啊。”
朱俊燊说道:“从我见到她的那一刻起,就没奢望过自己能理解她,正如我以前也没期待自己能理解你。学界有个颇为讽刺的说法,而你应该是滥用那句话最多的人了。‘当两个人的智商差距超过20的时候,就无法互相理解了’。”
原诗说道:“啊没错,我恶作剧的时候最喜欢用这句话来给别人雪上加霜,俯瞰的滋味总是美妙绝伦……不过,这次终於轮到我来仰望别人了,那丫头真是让人爱不释手啊,说真的,你要是玩不转就让给我吧。”
“油嘴滑舌。”朱俊燊却对此嗤之以鼻,一边做着最后的整理,让自己看起来更加符合大秦第一人的身份,以堂堂正正面对白夜城的来客,一边却也看穿了原诗的谎言。
“你是指导不了比你聪明的学生的,因为你从来没学过怎么和比自己聪明的人打交道。”朱俊燊说道,“这是你最大的缺陷,虽然说在正常年间,这个缺陷根本无关紧要……但显然,我们都没有生在正常年代。最近这些年,天才横溢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一点。”
说完,朱俊燊再次审视了一下清月描绘的宛如炼狱的图案,然后将图纸收入怀中。
“走吧,去迎接一下白夜城来的贵客们吧。”
——
灰色高塔的塔底,有一间专门为拜访院长的客人准备的休息室,其装潢虽不奢华,也缺少高档的茶点供应,却有着令无数人为之向往的名声。
那是只有被红山学院所承认的寥寥无几的贵客才有资格入内的私室,很多魔道士都以能被招待入内作为自傲的资本……不过,随着喜欢夸夸其谈的人过度渲染这个贵宾室的象征意义,红山学院反而越发不愿对外开放。近些年来甚至一些名声在外的魔道大师前来拜访,也不会安排他们在那贵宾室中等候了。
所以,对於如今在贵宾室中等候宗师的人而言,这已经是相当程度的礼遇了。
除非这份礼遇持续了半小时以上。
“殿下,他们实在是欺人太甚!”
一位形貌无奇的中年人,实在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从藤木椅上站起身来,刹那间释放出宛如实质的杀意。
“坐下。”
然而这股杀意,却伴随着主位上,一个年轻人的轻语而烟消云散。
那中年人霎时间就收敛了所有的怒火,略为惭愧地低下头:“抱歉殿下,我不是想擅自妄为,只是见不惯红山人这么……”
“是你想借此机会在我这里留下印象,方便升官发财吧?”主位上的年轻人语气冷漠地说道,“不甘心以金穗的造诣为人马前卒,想着只要有机会在皇长子面前展示能力和忠心,就能得到更好的发挥舞台,没错吧?”
随着年轻人那满是讥讽的话音落下,方才还气势汹涌的中年人顿时萎靡下去,仿佛是融化的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