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白家人从山上下来,出了山口,白启光浑身淤青,年纪又大了,只能在芒丙临时借宿了一户人家,暂作休息。
白旗便是起了心思,伺候白启光喝药之后,便问起了信里的内容。
白启光似防备,似怀疑,支支吾吾不肯说实话。
只等着半夜,白旗摸入房内,从白启光的枕头底下摸出了那封书信,朱红色的印漆被人翻开过,白启光早就偷看过信件,难怪,当时面对姜多寿的时候才是如此嚣张。
白旗直勾勾地看着闻东,叹了口气,说:“信里写,九爷命中本就是没有姻缘线的,既然没有姻缘线,就不可能会动心动情,九尾娘娘当时算出的那一卦,是被逼的。”
“九尾娘娘在信里说,当时天帝派了玄女过来传话,逼着她写出这一卦的,我估摸着,天帝是上次被九爷您强行渡劫的那一次弄怕了,才想方设法,用一个根本不可能实现的事儿来拦着您啊九爷。”
闻东听了,无甚言语,他看着南边的矿洞,风朝着这边吹,白旗和他说话的时候,姜琰琰主动说往前探探路,还是带着乔美虹一块儿去的。
辛承和阿蚁也带着龙灵友离得很远,确保听不着白旗和闻东的谈话。
“我知道。”闻东下颌角有青筋在跳,“自打我想飞升开始,胡春蔓就和我说过,九头鸟在天帝的眼里是凶兽,既然是凶兽,和飞升成神就是无缘的,天帝命我修功德,只是想防着我,既安抚了我这个凶兽的心,也给了我一线生机,至少,是我眼里的一线生机。”
“眼看着我上一个百年修行终于得满,却无法飞升,天帝没了法子,怕我生疑,才想了这么一招,这事儿,不能怪胡春蔓,八十年前,她为了护着她女儿敖瑾,只能顺着天帝的意思,只是……。”
闻东收住话头,忽而一笑:“也不知道为什么,换做百年之前,我若晓得,这是一场骗局,肯定会大发雷霆,可是如今,反倒是有些……轻松。”
“轻松?九爷,如果真如您所说,天帝本就不打算让你当神仙,您这一百年功德修满不修满,都没什么区别,这龙家您去或者不去,都是一样的,您还觉得轻松?”
白旗愣了,这会轮到他惆怅了,他嘴里含着干干的烤馍,也没个水让他润润喉咙,乔美虹是个记仇的,晓得这烤馍干巴巴的,还把水壶给背走了,像是刻意让白旗难受似的。
“我叔叔个狠心的。”白旗咬着烤馍,一字一句地说,“我脾气也不好,当晚我看到这信之后,就和他对峙,我问他既然九爷根本不必渡情劫,他为何不直说。”
白旗一边摇头一边说:“我叔叔说,九爷您命格原本是没得姻缘线的,姜姑娘那天煞孤星的命格里也是注定没男人的,可阴差阳错,您在白家当白泽的时候,和姜姑娘各取了一滴鲜血滴在红簿子上,在万灵洞的大神树底下烧了,关键是,那神树还允许你俩的红簿子烧着了,这就成了命中注定的姻缘了。”
“我叔叔说,他看到这封信之前,也以为九爷您得渡情劫,而让你渡情劫的人,就是姜姑娘,同样,龙家也会这么认为,起初,龙家是想在您真动心之前,拿捏住姜家的把柄,把姜姑娘给咔嚓了,”白旗顺势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我是说,就是猫妖复生这件事儿,就是龙家计划用来对付姜姑娘的,总而言之,龙家的目的,是让您这一百年的功德,又白搭。”
“什么叫我真动心之前?”闻东皱眉,他感觉到自己真挚的感情受到了怀疑,很不开心。
白旗瞪圆了眼:“爷,到现在您和姜姑娘可才认识刚满两个月,斗猫妖那一会儿,你俩认识还不到一个月呢吧,一个月,你俩就生死相依了?龙家自然是觉得,您还没爱得那么深嘛。”
“这是我猜的。”白旗来了力气,话也跟着多了起来,“相比之下,我叔叔便是阴险多了,他打的算盘,是借了龙家的手,毁了九爷您这一道姻缘,尔后,这情劫不是假的吗?九爷您心爱的姑娘不仅没了,而且情劫还是个虚幻的,这多打击人啊,赔了夫人又折兵,有比这个更打击人的吗?”
许久的沉默,白旗小心翼翼地看着闻东,气儿都不敢大声喘,生怕闻东和传说中的一样,白家上上辈儿的当家人曾嘱咐后人,万灵洞的洞主九爷不好惹,一言不合就喷火,火系的凶兽,都是这样。
瞧着闻东气色如常,白旗战战兢兢地继续说:“您忙着飞升,也不管东北的事儿了,且今年开春在南洋受挫,被龙神打得招架不得的事儿,被我叔叔知道得一清二楚,九尾娘娘呢,如今元神刚聚合,连洞口都出不来,我叔叔,是想抓着这个机会……。”
“造反是吧。”闻东语态平常,像是早有准备。
白旗没有直说:“我叔叔他年纪大了,难免迂腐,都民国了,他还总是喜欢拿捏着清朝那一套,想当东北长白山的一把手,我劝过,他大体上……约莫……可能……有那么点……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
闻东斜眼看他:“那他还把你丢到矿洞里来?”
白旗连连摆手:“这不是我叔叔丢的,”他干咳一声,脸色青白交加,“在芒丙的时候,我与他打了一架,他下黑手阴老子。”
在闻东面前自称“老子”似乎不太合适。
白旗改了个口气:“我说错了,是人家,他欺负人家,他往人家的饭食里下了药,把我一人丢在芒丙,带着白家人回东北去了,胡春蔓的那封信也被他毁了,但是九爷,我说的,句句属实啊,我要是有半个字儿造假,我一辈子不开张。”
闻东蹙紧眉:“你这辈子本来也没开张过。”
“九爷,您信我啊,”白旗字字有声,“我醒来后,在村里找了匹马就往南边赶了,我记得龙家地方的方向,又不敢走大道,怕被发现,只敢走这林子里,越走吧我就越奇怪,这前前后后都没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原本我是打算捉只野兔子果腹的,不知怎么着,就掉进这洞里了。”
白旗一口咬着烤馍,一边咂舌:“我走了好久,腿都快走废了,我食量又大,这点,小嫂子知道,最后实在是走不动了,想着我可能就得死这里头了,诶,听到有人来了,我也不知是敌是友,我……。”
“行了,别解释了。”闻东摆手,后头的话,闻东用眉毛想都能想得出来。
闻东看着白旗,上下审视:“你刚才说,龙家设了陷阱?”
白旗点点头。
“什么陷阱?”
白旗压低了声:“九爷,我且问您一句,您那第九根骨魂,其实不在姜前辈身上吧。”
闻东没回,只看着白旗,迄今为止,他对白旗还是属于防备状态,无法全信,对于白旗说的,合理的地方,他纳入参考,不合理的地方……
巧就巧在这儿了,白旗说的,处处合理,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要么是真的,按照真的说,总不会显得太假,要么,就是他编得好。
白旗晓得闻东现下没办法全信他,只说:“我晓得在哪儿,我也晓得,那天在昆明城咱一块儿吃烤肉的时候,姜前辈是故意这样说的,放出消息,引敌入瓮,放心,九爷,我是不会说的,只是,龙家设下的阵法,八魂只缺一魂了,您若是这样带着您的第九根骨魂去和人家打,反倒是把人家要的那第九根骨魂,拱手送上了。”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闻东点了点头,探路的姜琰琰和乔美虹回来了,见到两人还在说话,姜琰琰忍不住伸了个懒腰:“男人聊天也这么费事儿呢,走之前你俩就这个姿势,回来你俩还是这个姿势。”
闻东:“前面怎么样?”
“通的,没堵,咱们运气好。”
闻东点点头,意思是知道了,他低头看了一眼白旗搁在地上的长柄铁伞,问他:“你还拿得起来吗?”
这是要带着白旗一起的意思了?
乔美虹提醒了句:“九爷,白旗之前可是想伤琰琰的。”
姜琰琰也跟着说:“伤我算什么,半神有自己的主意,东北一脉感情深厚,咱们哪能比得过?半神要带,就让他带好了。”
白旗听了这话奇怪,提溜起白家铁伞,悄声问闻东:“小嫂子说话怎么阴阳怪气的,你俩黄了?”
闻东面不改色,“嘶”了一声,不解问:“这么明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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