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叶白略加思索,立刻敏锐地发现了什么,含笑表示:“督公大人,咱们果然有着共同的信仰,所以才如此有缘,想来下官一定能经常和您在此偶遇,探讨风花雪月,诗词歌赋,人生理想。”
郑钧:“……。”
没有人想大半夜跟人在茅厕偶遇,一边出恭一边探讨这些东西,所以郑钧权衡之下,便表示明日可以召见秋叶白。
她立刻恭敬地作揖:“既然如此,下官必定回去好好地歇息,好应对明日督公的召见。”
也就是委婉表示她不会半夜茅厕堵人。
郑钧复杂地看了她的后脑勺一眼,嗤了一声,拂袖而去。
于是第二日一早,用了自己在包袱里的干粮做早膳后,秋叶白得到了传召!
“属下拜见督公大人,陈公公!”秋叶白恭谨地抱拳行礼。
郑钧面无表情地地看着她:“坐!”
陈贺没有想到郑钧竟然召见了秋叶白,但是上司既然已经发话,他自然不便多言,只坐在郑钧下首,厉眼扫了秋叶白一眼,冷哼一声,并不说话。
“你要见本座,可是为了看风部之事?”郑钧并没有跟秋叶白绕圈子,只冷冷地开口。
秋叶白坐下后,叹了一声:“督公神机妙算,确实如此。”
郑钧淡漠地道:“此事已经查明干系,秋千总还有什么要说的?”
陈贺也毫不客气地冷笑道:“秋叶白,你驭下不严,原本也理应受罚,如今看在太后的面子上已经网开一面,休得无赖纠缠!”
秋叶白看了他们一眼,明白他们是不会在此事上深入查下去的了,官场上的事多是如此,上位者既然不想查,那就是他们已经有意认定了所谓的真相,黑锅也好,大帽子也罢,让你戴便必须戴着。
她心中微微一沉,这原本就是她对情势预估之中是最坏的一种打算,昨日她准备了在这里和郑钧他们耗着,也是有意试探郑钧这个司礼监最高长官的态度。
彼时见郑钧态度冷淡异常,她心中已经有了一些不太好的预感。
但……
若只是如此倒也罢了,只怕还有后招。
她垂下眸子,起身拱手道:“既然督公已经有所决断,下官自然遵从。”
郑钧和陈贺没有想到秋叶白竟然如此果断干脆,不禁都是一愣。
看着秋叶白就要告退离开。
郑钧细长的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的幽光:“慢着,秋千总,本座和陈公公尚且有一事需要告知你,坐。”
秋叶白听着那莫测的语气,心中一冷,目光掠过郑钧和陈贺,随后道:“是!”
……
一盏茶的功夫之后,秋叶白终于起身离开。
看着秋叶白离开的背影,陈贺有些迟疑地对着郑钧道:“督公,您这样……如何对太后那里交代?”
太后明明交代,必定要借此事将秋叶白拉下马处置了。
虽然不知道为何秋叶白明明是太后交代放置在这个位置上的人,却又那么快就要处置他,但是既然是太后交代了,他们这般阳奉阴违,可好?
郑钧负手而立,略显浑浊的眼却闪过锐利的光,他莫测地勾起唇角:“昨晚,本座在想,也许这是一个咱们机会。”
陈贺闻言,瞪大了眼,有点错愕地道:“您觉得秋叶白可以……但若是不成呢?”
郑钧淡漠地道:“不成就不成,与咱们有什么关系,既然进了司礼监,便是司礼监的人,生死荣辱都是司礼监的人,为司礼监没了一命,倒也也不算屈了他。”
残酷的语气让空气都微微凝滞。
……
秋叶白从神武堂回来之后,径自招了宝宝和周宇议事。
看着她神色有些凝滞,周宇不免担忧:“难道是司徒大人已经撑不下去了?”
秋叶白摇头:“不,督公已经答应我们,暂时不会让司徒大人有性命之忧,身体之残。”
周宇一怔,脸色却并没有好起来:“这,可是督公还有什么吩咐?”
秋叶白看了他一眼,发现这个油头粉面的小白脸倒也算是个明白人,看着便顺眼了点,颔首道:“督公准备裁撤看风部。”
裁撤看风部?!
这个重磅火雷瞬间炸得周宇脸色大变,就是宝宝也微微颦眉。
看风部虽然早已经可有可无,名存实亡,但是却是一个不可缺的存在,因为这里是放——权贵垃圾之处。
这里面全部都是不学无术的小流氓和纨绔们,都是托着各种关系进来的。
一旦被裁撤,听风部和捕风部的的人会不会愿意要他们这些拖后腿的,捕风部和他们之间闹成那种样子,就算能进去,也只是被整死的份!
而周宇这样的有个小官衔的人去了那两个地方,也只能成为一个小喽啰,就算杜千总是他的大舅子,他也不可能忍受那种被人欺压在头上折腾的日子。
周宇眉目间有些颓然绝望,随后咬牙道:“可还有别的法子,我们一定会被解散?”
虽然看风部存在的意义不大,但是这种打击简直是致命的!
秋叶白沉吟了片刻,方才道:“督公给了我们另外一条路。”她
周宇立刻眼中一亮:“什么路?”
秋叶白取了一本折子搁在了台子上,淡淡地道:“督公要我们和捕风部、听风部一起去查一个案子,若是我们能比捕风部和听风部先破案,督公便力保我们不被裁撤!”
周宇一呆,不可思议地看着秋叶白,失声叫道:“查案,这怎么可能?!”
宝宝眼底闪过讥诮来,不客气地道:“是,让他们喝花酒,打架,讹钱,还比较有可能!”
秋叶白淡漠地道:“此事,可能也要可能,不可能也要可能。”
虽然不那么喜欢看风部的小流氓们,但是她一个堂堂四品千总,一旦没有了看风部,只怕就变成个空头衔,只怕到时候谁都能上来踩一脚。
更重要的是,她总觉得此事处处透露着诡异,似乎并不是她被彻底架空这么简单就完事了的,所以最好的结果还是看风部不被解散。
——老子时栽赃陷害的分界线——
秋叶白这一头刚刚把那一桩案件的资料调出来,还没来得及瞄上一眼,宫里忽然来了旨意。
太后娘娘宣召秋叶白觐见。
秋叶白心中正是莫名,却又仿佛能窥见了什么,若有所思地接了懿旨。
懿旨到的时候,司礼监首座太监和其他在的大太监都必须出去接旨,所以郑钧也在场,但是秋叶白在他脸上什么都没有看出来,心中暗自骂了声,老狐狸!
随后,她立刻回房间收拾了一番便跟着传旨太监进宫。
这是她第一次进宫,一路只见宫墙高耸,亭台楼阁,气势恢宏,琉璃碧瓦,在眼光下泛出耀眼而冰冷的光芒,就像整座华美宫廷给人的感觉。
那是一只巨大的兽,鳞片皮毛都是天下间最华美,却以人为食。
领路的太监面孔涂着雪白的脂粉,面无表情,看起来就像一尊人型木偶,但是身上的傲慢之气却表露无遗,从未曾正眼看过秋叶白一眼,只冷森森地丢下一句。
“大人第一次进宫,便要知道宫里规矩森然,不许抬头,不许张望,若是冲撞冒犯了贵人,便是官帽不保,还要丢了身家性命,谁也保不住你。”
看着太监身上的碧玉腰牌上雕刻着精致的‘宁’字,秋叶白默默地轻嗤,看来这宁寿宫果然是势大,不说可以随意处置朝臣,就是一个奴才也如此狂妄。
根据这太监的态度来看,她估摸着太后召见她,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情。
看着这道路似乎有点越来越偏僻,路过的宫人越来越少,秋叶白眼底闪过一丝讥诮的冷色,却也不动声色。
但是没走两步,那太监的脚步忽然一顿,秋叶白低着头眼中寒光一闪,心中警惕起来,宫中阴司之事不少,她须得谨慎方好脱身。
但是下一刻那太监却忽然跪了下去,恭恭敬敬的嗓音里莫名地有一丝颤抖:“奴才见过殿下。”
秋叶白一愣,抬起头看去,发现前方幽长寂寥的宫道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抹红色的暗影,幽幽冷风吹起那腥红的袍子,仿佛凝固的血色奔腾了起来。
四名着白衣黑披风的鹤卫正面无表情地站在他的身后。
百里初?
她心念电转,这是百里初要见她么?
但是很快,她迅速地否定了自己所思,百里初如果要见她,根本不需要借谁的旨意,而且这个太监分明对百里初如此的畏惧,哪里像是百里初的人!
百里初淡漠地扫了眼那跪在地上的太监:“你这是要带着人去见太后么?”
那太监伏得头更低了:“回公主殿喜爱,奴才是要带殿下去见太后娘娘。”
百里初点点头,看了秋叶白一眼,唇角勾起轻慢地一笑:“哦,既然是太后要见的人,本宫便带走了。”
秋叶白看着那人,心中暗自赞了一声,够嚣张,摆明了若不是你太后要见的人,本殿下还未必横插一杠子!
那太监一僵,随后仿佛还想垂死挣扎一下,最后却还是伏了下去:“遵旨!”
秋叶白有点好笑,百里初看来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明摆着就是要给太后添堵,下太后的面子!
这种敌我未名,局势莫测的时候,她觉得跟着一个变态走,还是比跟着一个太监去前途不知之处要好。
所以,她施施然地第一次毫无抗拒地跟在百里初的身边。
看着秋叶白跟在自己身边,百里初微微弯起唇角,温然地叹了一声气:“小白,几日不见,你有一节变蠢了。”
秋叶白:“……什么叫有一节变蠢了。”
她是竹节虫么……一节一节的?
百里初:“因为你还有一节的不太蠢,还知道跟着本宫走。”
秋叶白:“殿下,就算我不跟着你走,也不可能吧。”
你一张嘴,那太监就歇菜了,不,太后娘娘就歇菜了。
百里初微笑:“嗯,所以还好,你有一节没有变蠢,蠢东西的味道不太好。”
秋叶白:“……。”
话不投机半句多。
两人一路慢行,秋叶白暗自打量了一会百里初,心中暗思,虽然这个变态讨厌又恐怖,但是不得不承认的是他举手投足,行止之间,几乎可以称得上优雅到了骨子里,即使一身红色的衣袍,却并不显出那种让人难以忍受的女气。
不过她也注意到,百里初身上的衣袍异常精致,却是宜男宜女的款式,宽袍大袖,倒是颇有魏晋之风。
“小白,在想什么?”百里初没有看她,却忽然开口。
被人抓包了自己在偷窥,秋叶白倒也面不红气不喘,淡淡道:“下官是在想,殿下到底打算带下官去哪里?”
这路还真是越走越荒芜,彻底没了人烟。
百里初站住了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也会怕?”
秋叶白点头:“下官是人,自然会怕。”
百里初轻笑,线条精致诡美的眼瞳里掠过一点子幽凉的火焰:“不必怕,本宫只是觉得这里比较合适你我办事,顺路罢了。”
秋叶白一楞,随后才发现那四名鹤卫已经退出了颇远。